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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羡】鲛人泪


 仙门除妖师叽x黑化红鲛王羡

  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血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

  (一)

  蓝忘机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抱着琴在榻上闭目打坐。夜晚的海风呼呼地吹,将老旧的木窗摇得哗啦啦的响。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气息,刚布下不久的斥灵符泛着淡淡灵光,渐渐消退,隐匿在屋子的四周。

  月下的海是平静的,皎洁的月在海面投下一层粼粼银光,像是打翻了装满银粉的奁盒。海浪轻柔地拍打在沙滩、礁石上,绽开朵朵纯洁的浪花,随即消失不见,隐入茫茫大海中。

  忽然,平静的海面出现了一个急流的漩涡,掀起几丈高的水龙,龙头之上,一名长相俊美的黑袍男子负手而立。晚风轻柔地拂开他披散的黑发,露出一对银白的鲛耳,妖艳的红瞳嵌在苍白过分的脸庞,双眸似盛了万千星辰,微挑的唇角恰到好处,形成一个邪魅的弧度。

  他是琉璃盏内的毒药,是漆黑夜里绽放的花朵,美丽却令人窒息。

  魏无羡缓缓抬手,身后的海面瞬间升起一个又一个巨型水柱,水柱中心分开浅浅一线,鲛族便从其中伸出了复仇的利爪。

  黑压压的乌云飞速涌动,吞噬了空中的星月,大海在咆哮,鲛人在啼哭。滔天巨浪携着万千亡魂,随着鲛王的下令将悲愤的怒火冲向沉睡的村落。

  "铮——"清冽的琴音破开悲鸣的哀嚎,一道白影飘至岸边的礁石上,蓝忘机抱着琴,微微抬首望向高处的魏无羡,一语不发。

  魏无羡向鲛众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愤怒的鲛人暂时压下怒火,纷纷向后退了几步,手握兵器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不自量力的人类。

  他望着蓝忘机那随黑发一起飘动的雪白抹额,忽然想伸手去抓。身体的反应快于脑子,待他回神,竟真得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于是,那只手在空中十分自然地转了个弯,覆上自己冰冷的唇。他知道,这样的距离,是怎么也抓不住的。

  魏无羡伸舌舔了舔指尖,"让开,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收手吧。"蓝忘机一字一句道,琉璃色的眸流露出几分不忍,带着说不明道不清的悲哀,"魏婴,勿要再造杀孽了。"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魏无羡知道,蓝忘机这是想起来了。

  (二)

  南岙村坐落在一座毗邻东海的小岛上,这里的海岸线曲折,理应渔业兴旺,物资富饶。但事实上却截然相反,白天哪怕是晴空万里,也不见出门撒网的渔民;本当过着靠水吃水的日子,这海边却死气沉沉,竟无一人敢靠近。

  蓝忘机御剑来到南岙村时,所见之景果然和请愿书中描述无二: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襁褓中瘦得皮包骨的婴孩嗷嗷待哺,成年男女面黄肌瘦,凌乱的发中掺杂了不少白丝。门前的渔网破烂不堪,出海的渔船成了一堆朽木,蓝忘机随村长路过这些家门时,凄惨的啼哭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他不禁微微蹙眉。

  "这……?"

  "不错,仙师您也看到了,都是那海妖造的孽啊!这村子里的人世世代代靠着捕鱼为生,奈何那妖偏偏掀风起浪,哪怕艳阳高照,出海的人一旦撒网,势必会被突如其来的浪头卷到海里,尸骨无存呐……"一村之长掩面而泣,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枯黄的老脸流下,他向蓝忘机深深作了一揖,久久不起,"仙师,这妖作乱多时,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杀了那畜生,为我们做主……"

  即便是此情此景,蓝忘机也保持着十二分的冷静,他扶起苍老的村长,淡声道:"事出必有因,若为妖起,绝不姑息。"

  "……"对方微微一滞,盯着蓝忘机的那张脸看了许久,终是叹道,"三年前……"

  三年前,村中有一个渔夫出海捕鱼,回程途中发现一名重伤的鲛女。渔夫觉得她很可怜,心生怜悯,便将其带回悉心照料。鲛女为了报答渔人的恩情,送给他自己的几滴眼泪,提出留下为他织布的请求。鲛族的眼泪可以化为价值连城的珍珠,所织的鲛绡轻若鸿羽,十分珍贵。

  渔人无法拒绝,便同意了她的请求,谁知日久生情,鲛女竟然芳心暗许,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渔人。但是人鲛有别,他们注定不能厮守终生。

  为了不让鲛女伤心,渔人将她安置在距海较近的草屋,时隔两日便去探望。有一天,鲛女无意撞破渔人已娶妻生子之事,一腔痴恋转化为满心怒火,当夜手刃渔人一家,场面极为残忍。她闹得动静太大,引来了全村的壮年男性。又惊又怒的人们纷纷举起鱼叉,以行动落实了他们的正义之举。

  鲛女的尸体被扔进了海里,殷红的鲜血浸染了清澈海湾的一角,随后沉入海底,无人知晓。

  七日后,东海巨浪滔天,异象横生,所有渔船均不得出海,恐怖的诅咒降临在这片土地之上。

  ……

  这间屋子收拾地井井有条,即便破败了些,相较于其他屋子而言,已是顶好的了。蓝忘机布下斥灵符阵,从半开半掩的木窗向外望去,微风轻拂过海面,带起小小的浪花。面对此景,蓝忘机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总觉得这片土地,带给他的是无尽温柔。

  可是,他明明是第一次踏足南岙村。

  (三)

  蓝忘机独自在岸边查看情况,无意发现一间被下了禁制的草屋。原本安置鲛女的草屋在事发后已被村民拆除,这一间应该是供人避雨之所。

  此禁制竟是姑苏蓝氏特有秘术,虽年岁已久,仍是有效。蓝忘机还未破术,那禁制居然自行放他进来,他微微一愣。

  就在他进门的一瞬,平静的水面忽然起了漩涡,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跃至地面。华丽的黑袍拖在地上,不疾不徐的步子沉稳地落下,在浅滩印上一串串脚印。混着咸味儿的海风卷起飘扬的发,红发带隐在黑发间,明艳得似一缕缘结。

  "蓝湛?"

  回答魏无羡的是不带杀气的剑光,他侧首躲过,红瞳中闪过一丝诧异,"你不记得我了?"

  蓝忘机茫然:"……?"

  ——别忘了我啊。

  ——不会,不会的。

  魏无羡忽然勾起一抹决然的冷笑,飞身闪到蓝忘机面门,假意要扯他的抹额。蓝忘机感受到这个人身上强大的妖气,下意识一闪,给魏无羡钻了空子,直接来到蓝忘机身后。

  蓝忘机反应极为迅速,一记肘击打向魏无羡的胸口。对方也狡猾得很,像是摸清了蓝忘机的底细,早就清楚他会这么做一般,向相反的方向偏去,顺手搂住蓝忘机的腰身,揩了把油。

  "你——"

  "你蓝忘机堂堂姑苏蓝氏除妖师,不好好待在云深不知处,跑我这儿穷乡僻壤作甚?"魏无羡打断蓝忘机的话,抢在他前面道,"小古板,你是要替天行道,来杀我的吗?"

  此时魏无羡已跃开蓝忘机一段距离,他一手掀起额前的刘海,红瞳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压迫感如同焚着的熏香,丝丝缕缕地于空气中散开。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蓝忘机的手放在腰间的避尘上,却怎么也没出鞘,他盯着魏无羡,又补充一句:"若为你起,必当讨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魏无羡像是听了个什么天大的笑话,兀自笑了许久,笑够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好,好啊,那你不如现在就来讨伐我吧?"

  话音未落,黑影已经逼至眼前,魏无羡手中灵光一闪,一支通体黑亮的横笛便悬在那灵光之中,他以笛为剑,向蓝忘机挑去。

  二人交手数次,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强烈的灵光,充沛的灵力激起水面朵朵浪花,那是强者之间的对决。蓝忘机望着魏无羡快速闪现的残影,脑袋里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无情地将他撕裂。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和这个突然出现的俊美男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趁他分神之际,魏无羡一个突袭,横笛轻轻挑开了蓝忘机的衣襟。

  随后,微占上风的魏无羡突然愣住了。

  (四)

  姑苏离南岙村不算太远,为了历练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弟子,蓝氏每年都会挑选一批优秀的小生来此修行,三月之后会根据他们的表现选出最为卓越的弟子授予仙器,提前进入秘境探寻,助其正式成为一名合格的除妖师。

  蓝忘机被送来的时候只有十岁,那时的南岙村不似现在这般。在他的印象里,村子民风淳朴,村民安居乐业,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小忘机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在晚上偷偷溜去海边,怀里揣着白天在林子里摘的野果,在波光粼粼的海边四处张望。

  他看到了礁石后面露出的一条红色鱼尾巴,正不亦乐乎地拍打着浅滩上的水。蓝忘机走近一看,果然是魏无羡。

  那少年裸着上身,披散的黑发垂在胸前,苍白的肌肤被银色的月光笼罩着,像是披了层曼妙的轻纱。他的眼睛是血一般的红色,被长长的睫毛修饰后,多了几分柔和,在略显婴儿肥的脸上倒是可爱。

  他的上身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下身却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鱼尾。这条鱼尾也很特殊,是极为少见,也是极为漂亮的红色。

  毫无疑问,这名少年是个鲛人,还是红鲛——鲛族里最为尊贵的一族,他们具有天赐的美丽和过人的才智。

  "蓝湛蓝湛,你终于来了!"他见到蓝忘机后,露齿一笑,拍了拍身侧的位置,"你们仙家不是最讲究诚实守约的嘛?今天你来晚了,说吧,怎么罚?"

  小忘机走过去,从怀里取出果子,用衣袖擦了擦才递给魏无羡,淡淡道:"今晚的值夜人是兄长,跑出来耽搁了些时辰。我给你带了果子……"

  魏无羡接了果子,哈哈笑道:"我逗你玩儿呢小古板,怎么可能舍得罚你呢?"他一口下去,圆润的果子便缺了一角,鲜嫩甜美的汁水包裹着味蕾,唇齿留香。魏无羡撩开凌乱的发丝,露出一侧漂亮的鲛耳,耳尾染着艳丽的红,与泛着银光的鳞融合在一起。

  蓝忘机没接话,伸手去摸魏无羡的脑袋。对方下意识地向后一躲,还是顺从地任由蓝忘机触及自己微凉的发。

  修长的手指插进发丝来回梳理,蓝忘机从怀里摸出一节红色头绳,仔细地替魏无羡束发,生怕不小心就弄疼了他。

  "蓝湛?"魏无羡刚想道谢,忽然眼疾手快地攥住蓝忘机的手腕,他卷起白色的校服袖子,一道狰狞的血口趴在蓝忘机的小臂上,十分碍眼,"这……"

  蓝忘机抽回手,放下袖子,淡声道:"无事。"

  魏无羡知道这肯定是蓝忘机为他摘果子时受的伤,皱了皱眉,不由分说地扯过对方,亮出尖锐的指甲对准自己的小臂就是一爪。

  白皙的手臂被划出一道血痕,血腥味混着海水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魏无羡沾了些自己的血,抹在蓝忘机的伤口上,"你可别嫌弃,我这血算得上最好的灵药,抹了它很快就会愈合,保证一点疤都不留!"

  "你也真是的,摘不到就不摘嘛,我也……"魏无羡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改了口,"果子是很好吃,但我也不希望你受伤。"

  蓝忘机低着头,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淡漠眼中的寒冰化为一江的春水,温柔地流转。小臂忽然微微一凉,蓝忘机抬眸,发现伤口处覆上了一条雪白的绢布,上面似乎还绣着一朵并蒂莲。

  "这是我自己织的。"魏无羡边包扎边道,"我们鲛族别的不行,织出的鲛绡却轻若鸿毛,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使不得……"蓝忘机连忙把手放到魏无羡的手背上,想要把那绢布还给他。

  魏无羡则笑嘻嘻地回握住他的手:"有什么使不得的,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做礼尚往来嘛!你送我这个,我当然也要回礼喽~"他指了指头上的红绳,冲蓝忘机眨了眨眼。

  柔和的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魏无羡在望海面,蓝忘机在望魏无羡,时间仿佛静止,一切成了永恒。

  半晌,魏无羡缓缓道:"我该走了。"

  蓝忘机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闷声应道:"嗯。"

  "我可能,不会再上来了。"魏无羡回头望他,瑰丽的红瞳闪烁着悲哀的光芒。

  "……三日之后,我也要回姑苏了。"蓝忘机垂下的手慢慢握紧,闭上了眼睛。

  "那么,我们就此别过吧。"魏无羡苦笑了一下,然后紧紧抱住蓝忘机,在他背上拍了拍。"别忘了我啊。"

  "不会。"蓝忘机也紧紧回抱着他,重复道,"不会的。"

  魏无羡还是走了,蓝忘机望着海面上溅起的水花,久久不肯离去。

  (五)

      那是一只绣着并蒂莲的雪白荷包。

    “还给我!”蓝忘机有些恼羞成怒,劈手从魏无羡手中抢过荷包,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

      魏无羡收了笛,眼中的怒意渐渐消退,他自顾自地弯下身子,十分闲适地坐在柔软的沙滩上,随手抓起一把细沙,慢慢攥紧了拳。“含光君,你知道吗?你越珍重的东西,往往越容易失去。”
    “正如我手中的沙子,握得越紧,它逝去的速度,也就越快。”
   
      蓝忘机没说话,也收了剑。见对方不打算打下去,反而有促膝长谈一番的架势,他也缓缓走过去坐下。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蓝忘机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
 魏无羡拍拍手,将沙子抖掉,反问:“我说了你会信?”

   “你说是一回事,我信是另一回事,两者并无关联。”蓝忘机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其实眼前这个初次见面的人,对自己并无恶意。

   “呵,果然和以前一样古板。”魏无羡耸肩嘟囔,双手撑在身后,抬头望天,“他说谎了。”

      蓝忘机抬眸。

      ......

      红袖是东海的蛟女,隶属红鲛一族,悄悄离开海底浮上海面游玩时不幸遇上海难,恰有一渔人路过救其一命。渔人不愿生是非,便将昏迷的红袖安置在浅滩后离去。

      村有一子游手好闲,路过此地时恰巧撞见悠悠转醒的红袖,阴差阳错之下被误认为其救命恩人。红袖深知有恩必报,提出养伤期间可留下为男人织布。

      男人不屑,暗嘲鲛女下贱,果然妖族都是肮脏不堪。但转念一想,老一辈人常说东海一带曾有鲛人出没,他们的眼泪可以变成价值连城的珍珠,织出来的布如羽毛一样轻盈,而他们血肉鳞片,则是治疗百病不可多得的药材。

      于是,男人装出一副不好推拒的模样,应了红袖的请求,将她随意安置在海边的草屋。红袖还沉浸在男人照顾的感动中,却不知早已踏入其用谎言编织的万丈深渊。

      第一匹鲛绡织出时,男人被绚丽轻薄的羽织迷了眼,卖出的价钱足够村人打一年份的鱼。自那以后,他对红袖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亲自为红袖寻来最好的药草,甜言蜜语温柔体贴,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哄得团团转,引诱她为其织出一匹又一匹的鲛绡。

      男人的谎言编织的天衣无缝,将情窦初开的小妖溺毙在柔情蜜意中。红鲛的歌声能够号召其他同伴,男人便利用这一特性网罗一条又一条无知的鲛女,将她们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逼着他们没日没夜的赶织鲛绡,对她们进行无休止的折磨。晶莹的泪水散落成地上的珍珠,通通进了男人血染的钱袋。

      红袖发现端倪为时已晚,当面质问男人得到的却是他不屑的冷笑。
      ——是你自己蠢,怪不得别人。
      ——害死那些鲛女的人,是你。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也不可能爱上你,与我而言,你不过是我赚钱的工具,像你们这种下等妖物,连给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别恶心人了。

      红袖的肩膀剧烈地抽动,她开始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落下的不是莹白的珍珠,而是鲜红的血泪。
      那一晚,漫天的火光犹如业火的红莲,在漆黑的夜里悄然绽放,一切罪恶都将化为灰烬。
      随着火光一同黯淡的,还有不知世事可怜鲛女的生命。随着身体一寸寸浸入冰冷的大海,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也一并葬于海底。
      ......

   “好了,故事我也讲完了,信不信由你。”魏无羡起身,一步一步朝冰冷的海水里走去,“小道士,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
   “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魏无羡舔了舔干燥的唇,眼角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今晚,我必率人血洗南岙村!”

   “等等!”蓝忘机忽然叫住魏无羡,“我......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魏无羡微微侧首,只露出半边脸。蓝忘机好像看到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随即就听见魏无羡道:“你自己想。”

   “扑通”一声,魏无羡一头扎进水里,长发在空中扬起一道道弧线,像是蓝忘机心底泛起的涟漪。

  (六)

  蓝忘机第一次遇到魏无羡,是在他来到南岙村的第四夜。

  那天轮到他守夜,听到海边有动静,便独自前去查看。

  他还记得那晚的月亮很亮,不用掌灯便可看清周围的一切。他看到海滩上躺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鲛人。

  蓝忘机四下环顾后,默默脱下外袍盖住了那鲛人火红的鱼尾。

  那鲛人好像受了伤,虚弱地躺在地上。蓝忘机思索了一会儿,便上前将他托起,架在他的臂弯上,替他检查伤势。

  紧闭的眼睛猝然睁大,像是妖娆的血月,周围的一切都在它的映衬下失去了光泽。锋利的利爪曲成攻击的弧度,毫不留情地冲向蓝忘机颈部跳动的脉搏。

  这一动动作有些大,扯了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蓝忘机看了都感到很疼,他尽量放柔脸上的表情,温声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虽说鲛人也属于妖类的一种,理应是除妖师的天敌。但是蓝忘机认为,妖族也会有好恶之分,不可不论是非便将之赶尽杀绝。何况这小妖还受了伤,此刻出手,胜之不武。

  为了表示诚意,蓝忘机取下腰间的佩剑将它扔到一旁,又从袖中取出一瓶灵药,没有直接递给鲛人,而是放在他的身侧。

  "这是百草丹,应该可以缓解你的伤。"蓝忘机又警惕地看向四周,"你不能在这里,天亮以后师兄弟们就会发现你。"

  那鲛人少年没有碰那瓶灵药,倒对面前这个白衣小子产生了兴趣。这里的所有人都畏惧他,渴望杀死他,得到他的一切。

  他是海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鲛王一脉,因受封加冕需渡天劫,不得不化为少年形态以减少天劫带给他的痛苦。但是百密一疏,他还是在第三道天雷劈下时受了伤,被海浪冲到了岸上。

  "哦?"魏无羡饶有兴趣地摩挲着盖在他鱼尾的白衣,挑了挑眉,"被发现会怎样?"

  "我不知道。"蓝忘机摇头,坦白道。

  "嗤——"魏无羡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小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蓝忘机道:"知道,但是我也知道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魏无羡好笑地扬起下巴,支着地从蓝忘机臂弯里坐起。

  "你要想杀我,早就动手了。"白衣少年的身形较为单薄,手劲儿却不小。魏无羡从蓝忘机澄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随后身子一轻,竟然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哎你干什么!放我下来——"魏无羡手足无措的挣扎着,他可是鲛王,何时被这样无礼待过?

  其实这可真的冤枉蓝忘机了,姑苏蓝氏向来雅正,绝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蓝忘机就算抱着魏无羡,眼睛和手都是规规矩矩的,目不斜视四平八稳地走向不远处的小草屋,布下了禁制。

  这小草屋是雨天用来给渔民避雨的,里面的设施就较为简单了,倒显得屋内十分空旷。蓝忘机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大浴盆,来来回回打了五六桶水才把它灌满。他把魏无羡安置在浴盆里,又给他收拾了些生活必备的物品,此时的天空已渐渐泛起鱼肚白。

  "喂,你忙活了这么半天,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魏无羡被伺候舒服了,趴在浴盆边缘问。

  "蓝湛,字忘机。"

  "哦,蓝湛。"魏无羡点点头,又问:"你不是除妖师吗?为什么救我?难道不应该杀了我,再放我的血,剜我的鳞吗?"

  蓝湛停下手里的活,认真道:"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你?"

  "况且,无论是人是妖,在我眼里,众生平等。"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众生平等!"魏无羡大笑道,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狠狠拧了自己一把,落了两滴眼泪。

  那晶莹的泪珠落下时,竟然变成了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泛着莹白的光泽。魏无羡将它们握在手里,示意蓝忘机过去。

  "这……"虽说蓝忘机早有耳闻鲛族泣泪成珠,但头一次亲眼看见,难免震惊。魏无羡趁机将珍珠强塞进蓝忘机手里,还用力按着他的指节,生怕他推拒似的,"送你了!"

  "天快亮了,你该走了。"魏无羡道,整个身子沉入了浴盆,不再看他。"魏婴,我的名字。"

  蓝忘机的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掩了门悄然离去。

    (七)

       蓝忘机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这里为什么会有蓝家的禁制?那鲛人又为何认得自己?如果红袖当年疗伤所住的草屋早已被拆除,那现在这个被下了禁制的又是什么?
       事情的真相恍若被重重的迷雾遮挡,蓝忘机的头也隐隐作痛起来。

       他立马调息片刻,待灵台清明时,马上返回村子布阵。双方讲述的故事大相庭径,唯一确定的就是当年的确有人欺骗利用了那鲛女。

       方才那人说今夜便会血洗南岙村,事不宜迟,不管当年的真相如何,事情已经发生,该报的仇也报了,该受的惩罚也受了,毕竟现在的村民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替那些人偿还代价。

       蓝忘机选好了场地,以鲜血为媒介画好了护灵阵,再三叮嘱村长派来相助的村民一定要守好此阵,并保证自己定将全力以赴护他们周全。

       前来的村民没见过世面,见对方是个年轻的小道士,颇为怀疑。但蓝忘机与生俱来的那种信服感,又莫名令人安心。
       于是,他们忙不迭地点头,拍着胸脯叫蓝忘机放心,阵在人在,阵毁人亡。

       向众人施了一礼,蓝忘机翩然离去,抹额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给他添了几分仙气。但还是有零零碎碎的小声议论响起,多是在质疑这位除妖师的能力。蓝忘机也不做多余的解释,他知道,多说无益,行动比语言更有力。

       不知不觉间他兜兜转转,竟然又来到了那间草屋,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引导他一探究竟。
       他再一次推开了老旧的门,看到里面的陈设后倏得一愣。

       这种震惊应该是发自本能,毫无征兆、自然而然地流露。屋内的东西少之又少,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大浴盆,足矣没入一人。而且它像是被施了某种法术,保存的极好,根据浴盆的样式以及周围设施的对比,约莫可以断定这间屋子至少是十年前遗留下来的。

       修长的指节覆上浴盆的边缘,曲指握紧,记忆的拼图终于找到了缺失的一角,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伴随着脑袋被撕裂的疼痛逐一涌现,最后汇集一处,聚成一张俊美秀气的苍白笑脸。

       并蒂莲荷包在挣扎中掉落在地,里面躺着的两粒珍珠滚了出来,渐渐与记忆中的一幕重叠。
       ——魏婴,我的名字。

       月下嬉闹,海边初识,落泪赠绢......那个爱笑的小鲛人,何时成了这副模样?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忘掉有关南岙村的一切?
       魏婴,其实从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蓝忘机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间屋子的禁制会自动放他进来,为什么在他踏足屋子的那一霎那东海海面会出现异动。因为这道禁制就是十三年前为了让魏无羡安心养伤他特意布下的!而魏无羡后来肯定也对它下了什么法术,只要自己重新踏入屋子,魏无羡必定能感应到,他蓝忘机,回来了。

       一面是他所坚守的道义,一面又是他怀揣复杂情感的鲛王,在事情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他无法作出选择。
       所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双方说法不一,依蓝忘机的性子,必定不会感情用事,哪怕是他血亲兄长蓝曦臣告诉他这些鲛人有罪,他也一定要拿出证据方可应对。
       既然如此,他只好采取最笨拙却最稳妥的方式亲自验证——问灵。

       毕竟时隔多年,红袖的魂魄怕是早已散尽,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蓝忘机便不会放弃。
       白影一恍间,泠泠琴音便在宁静的海边响起,卷着并不温柔的海风,将种种疑惑揉碎进悠长的曲调里。

       还真有那么一瞬间,海面发生了一小点细微的变化。

  (八)

  为期三月的历练提前结束,狩猎的法阵出了偏差,捕获的灵兽妖物皆失控暴走,阅历尚浅的姑苏子弟慌了神,场面一度难以控制。

  尚且保持清醒镇定的,怕是只有蓝氏双璧。尽管兄弟二人亮出仙器死守破绽,但缺口还是越来越大,即将崩溃,届时产生的后果将是无法预料!

  无奈之下,蓝忘机竟以身为引,将暴走妖兽体内的灵气渡到自己身上,已一己之躯承载千百灵力,灵池由于短期内吸纳太多灵力而达到极限,加之妖兽体质与人有别,蓝忘机根本承受不住这些乱窜的力量,哇地喷出几口鲜血,便失去了意识。

  蓝曦臣背着重伤的弟弟连夜赶回姑苏,族内长老们衣不解带地合力救治了七天七夜,才把蓝忘机从鬼门关给带回来。他一直高烧不退,胡话不断,口中一直呢喃着什么,像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好像是……什么什么婴。

  又过了不知多久,处于昏迷状态的蓝忘机终于悠悠转醒,却一夜之间将南岙村的一切忘了个干净。

  静室焚着安神香,蓝忘机的心却是久久无法平静,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生命中永远地离去了。

  桌案上静静地放着一条素白的绢布,上面躺着两颗圆润的珍珠。蓝忘机拾起珠子,放在指尖摩挲,脑海里飞速闪现一个模糊的少年影子,还未待他看清,钻心的疼痛便将他扯进现实。视线清明之时,他再也没能看到那个少年的影子。

  蓝忘机将绢布同珍珠一并收好,仔细放进了床头的锦盒里。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东海的海面翻起大浪,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南岙村的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又一道打在水面上,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海底的游鱼到处乱窜,惊慌失措的鲛人纷纷涌向水下宫殿,耀眼的金光从四面射出,待光芒散尽,美丽威严的红鲛从殿内缓缓走出。

  一袭艳丽的红袍拖得老长,黑靴将他的双腿收得极紧,也显得极为修长。乌黑的长发用红绳绾了一髻,塞在精致的琉璃冠中。魏无羡缓缓睁开眼,如丝绒扇一般的长睫下,红宝石般的双眸在柔和的水中极为润泽。

  呼声起,鲛王出,遂风平浪静,云开见日。

  (九)

  "杀孽?"魏无羡冷眼咬出这两个字,颈间的血丝似乎受到了刺激,疯狂地向上蔓延。他将手中的水球狠狠捏碎,身后掀起了滔天巨浪,极具压迫感的黑气从他身上丝丝缕缕地散开。"你的意思是我滥杀无辜?我的错?"

  "魏婴!"蓝忘机的声音难得在颤抖,他像一头压抑许久的野兽,无法释放自己的痛苦、无奈以及不甘。"他们只是普通人!你跟我回去、回姑苏——"

  "蓝忘机!"魏无羡怒极反笑,一扬手,身后的浪头瞬间汇聚成一个巨型漩涡,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海怪,咆哮着,嘶吼着。"你就非要和我过不去吗?!"

  "哈……我倒是忘了,我是深海鲛王,你是仙门除妖师。你是正,我是邪,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怎么可能会顺着我意?!"魏无羡忽然仰面长笑,笑着笑着,便伸手捂住了脸。蓝忘机看到他的身体在发抖,随后几颗小巧圆润的莹白珠子,簌簌地从他的掌心滑落。"众生平等?去他娘的平等!老子今天就教你们如何做人!"

  "铮——"泠泠琴音再次响起,灵光乍现,与滔天的海浪撞击在一起,水花四溅。

  魏无羡动了真怒,双手捏诀,柔和的水在他手中化为凌厉的剑。蓝忘机一咬牙飞身上前,抽出腰间的避尘向魏无羡刺去!

  两道颀长的身影打斗纠缠在一起,刀光剑影兵器碰撞之声打破了夜的沉寂。他们打得难舍难分,不分高下,海浪涛涛,是悲哀的绝响。

  回不去的,自从蓝忘机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命运就注定如此。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谓正邪不两立。

  "咳——"蓝忘机忽然猛地咳出鲜血,体力的灵力像是出现了巨大的黑洞,飞速流逝。他惊愕地回头望向先前吩咐村民死守的护灵阵,那里不仅空无一人,护灵阵也被毁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蓝忘机微微愣神,寒光一闪,刺骨的水刃已逼至颈侧。他借力向后一跃,躲过魏无羡这一击。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就是你要护着的人?!你要守住的道?!"魏无羡瞬间闪到蓝忘机面前,眼中的杀意渐起,他钳住蓝忘机的肩膀,疯一般地摇晃,"人类都是自私的,你真是太傻了!"

  护灵阵是除妖师致命的弱点,一旦被毁,静脉寸断,灵力尽失。魏无羡想不到蓝忘机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怒火燃到了胸口,抬手想给他一巴掌,最终却轻轻落到了蓝忘机狼狈的脸上,像是爱抚。

  "唉……"蓝忘机听到了魏无羡一声微不可查的无奈叹息。"即便如此,你还要护他们?"
   "你打不过我的。"

  他对上了魏无羡那双深不可测的红瞳,脑子里无数绝望恐惧的声音将他的理智悉数淹没。

  ——不……不……我们快跑吧,小道士不是那妖物的对手。

  ——可是,仙师说过这个阵法对他很重要,他不是向我们保证过不会有事的吗?

  ——嗨呀你个傻子,都这个时候了,顾及那么多干嘛?他就那么随口一说,谁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赶紧走赶紧走!

  ——就是,俺看他自身都难保了,哪儿顾得上俺们的死活?

  ——等会儿,走之前先把这个毁了!若是他能活着回来,就说这阵突然自毁,我们害怕才跑的,若是他回不来……刚好给那畜生做祭品,至少能保我们一月安稳……

  ——对对,就这么办!妙啊!

  ……

  "愿……咳咳……愿拼死一试……"

  "唔……"唇上一软,喉间一冰,魏无羡捏着他的下巴,不知道给他喂了什么。舌与舌的纠缠,唇齿间的碰撞厮磨,在如水的月色下显得十分缱绻缠绵。

  身体的疼痛开始减轻,蓝忘机一掌狠狠打向魏无羡的胸口,脱离他的掣肘,整个人由于反向力飞了出去,摔在岸上。

  魏无羡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也飞身跃下,一把揪住蓝忘机的衣领,"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杀我族人,辱我姊妹,为了满足他们贪婪恶心的欲望,迫其织锦,逼其泣泪,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地窖。折磨凌辱虐待她们,一味地索取,待她们灯枯油尽就随意扔进海里。你说他们无辜?那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咳咳……"魏无羡给他喂的东西似乎起了效用,蓝忘机丹田升起一股暖意,本该消散的灵力又缓缓凝聚起来。他望着魏无羡,眼中的痛苦被月色浸了层湿润的水汽,蓝忘机费力地抬手,抚上魏无羡的眼眉。"你把鲛珠……咳咳……给了我?"

  "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你去送死?蓝湛,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为了这群渣滓——唔……"

  蓝忘机抱着魏无羡翻了个身,把他压在身下,动作粗暴地堵住魏无羡的唇。他的力气很大,似乎要把魏无羡揉进骨血。

      有些感情,经过十三年的沉淀酝酿,变成了一坛韵味悠长的美酒。而那一吻便是揭开了封口,醇美的酒香四溢开来。
 "鲛珠对鲛族至关重要,你把它给了我......"

      蓝忘机离开魏无羡的唇时还在大口喘着气,魏无羡怒极反笑,抬手抹去自己殷红嘴唇上的粼粼水光,“不给你怎么办?难不成被我不小心打死了在抱着你尸体哭?”

     “魏婴......”蓝忘机微微动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摇了摇头,“你......停手吧。”

       魏无羡的脸彻底黑了,天空中的乌云翻滚,如同他的脸色一般。他一把推开虚压在自己身上的蓝忘机,“蓝忘机,说到底你还是要保护那些人是不是?!你就是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魏婴!是非恩怨总该有个了结,当年的人已经不在了,三年的惩罚也足够,你不要老是沉湎过去,这样下去你迟早会坠入魔障!”
     “魔障?呵,难道现在的我们在他们眼中不是妖魔?不是邪门外道?你以为我现在收手就能一了百了?我们会怨,他们就不会恨吗?!蓝湛,世上根本没有两全的法子,你不要太天真了!”

     “我问过灵了。”蓝忘机的声音很是疲惫,他在魏无羡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旋即扭头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腥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在沙滩地上溅落朵朵血色。
    “世上的确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也会有很多无法理解的事情不断冲击你的三观。但是,我所走的路,我所信的道,理应由我自己来守。”

      魏无羡沉默了,半晌,他才勾起一抹邪邪的笑容,“含光君,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未落,一个巨浪打来,将二人一同卷入深不见底的大海。此后,风平浪静,竟无鲛人再犯。

      那座草屋的禁制依旧存在,村人在其旁边修建了一所祠堂,专门纪念这位年轻而勇敢的除妖师,并撰写了一大堆诸如含光君与鲛王斗智斗勇最后不惜与其同归于尽的光辉伟绩四处宣扬。
      如此,生活仍在继续。

—FIN—

粮票回礼里放了一个he向的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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